荀姹守在齐澍床榻边，听得通传“萧先生来了”，旁娥赤石问她可要回避，她正想见他，不止没回避，一径迎了去。

旧雨重逢，心绪万千，百集。虽有些恼他一走便是六年，忒自私，忒狠心，但究竟更喜重逢，忍眶酸涩和心弱，见到他时，她展颜一笑，第一句话是：“月钧别来无恙？”

两人形貌都变了许多。

别时，一个是十一岁粉雕玉琢、俏可人的小女娃，另一个是十七岁碧玉妆成，风度翩翩，陌上新柳一样劲瘦的少年。

此时，萧皓见她着的是敕族男装，但并非新衣，而是旧衣，鸦黑斜襟袄上织白金衮龙纹，推测她所着大抵是今上束发前、还是亲王时的衣裳，便知皇帝想必了她。再观容，她粉黛未施，鬓发只简单地半束成尾半披在后，却端的是雨红姿，烟蒸翠，艳压桃李。他错过了她开后的容颜，如今见时，已俨然是被君王的霖雨熟了的少妇了。

“娘娘。”他行了一礼，眉间也浅浅绽笑意，枝上新雪一样俊雅人。

他亦风华更茂。

“随你怎么唤吧。”荀姹丢了这样一句，虚礼罢了，打量着他大了许多的形，贝齿微咬棠红的，似有些愤懑，“你怎么又好些？我原以为六年之久，我能同你的肩挨得近些，不想在你跟前还是抬不起来。”

毕竟九尺男儿。

他但笑不语。

“如今敕族的贵女都会心悦你了。”最后打趣这么一句，荀姹便不耽误工夫了，“罢了罢了，小澍正危急，你快去看看能不能治。”

虽然知晓他大概能，不然他便不会来了，冒着被仕的危险。

果不其然，多少名医焦烂额，他来了，却药石相济间，为齐澍了大半的毒。

连齐澜都惊诧不已，这人真就如姹儿所言“学什么，什么”？他不过一介酸腐文人半路家而已。他们萧家可真有趣，当皇帝的支不起将倾的大厦，又不敢以命殉国，参了禅遁空门；足以执文坛耳的，不敢仕新朝，归了隐学成医仙。

不多几日，齐澍便离了那凶险的鬼门关，幽幽转醒不提，已经能撑着病从席褥间坐起了。

原本就纤细的人，病中更消瘦三分，素白的中衣松垮，襟领自然敞开许多，袒好一片雪，一双细的玉脚丫也久违地离了衾被，垂在榻沿微微晃悠。

这屋地龙烧得颇足，冷不住她，不过荀姹还是为她将前襟拢了许多，她歪一笑，“多谢嫂嫂。”

荀姹又从侍儿那儿接过玉碗，一勺一勺喂她吃罢药。

萧皓开这药时，便加了调和气味的药材，因此这药并不苦，不过小孩家家的，嘴馋。以清漱过后，她还是吃了几枚饯，了漆般晶亮的眸，直直望向守在一旁的他。

“先生好的姿仪，太医院的医士容貌端正者居多，都没有及得上先生的。本殿病愈后，先生可愿留在太医院，或者我昇王府上？倘若您肯屈就于府上，本殿定比太医院还厚待您百倍千倍。”

荀姹听得一笑，“行医只是先生的副业。”

齐澍还不知晓萧皓的详细世，只以为他是个医者，并不知她们敕顺朝廷几次三番，以他的主业请他仕还请不来。

“那先生的主业是什么？”

他的主业啊，荀姹暗暗叹了一气，便是那为天地立心，为生民立命，为往圣继绝学呀。可这话不能说，他本就纠结，若说了，更将这纠结从他心血淋淋地剖来了。再光风霁月的人，也顾忌世人的诛笔伐。

他自己温声笑着说了一句：“写几尺字罢了。”

“写字……”

齐澍不知想到什么，沉起来。

却听先生提醒一句：“殿还虚弱，吃过药便好生歇息会儿罢。”

“好。”她便乖乖回了衾被里，星眸微转，“嫂嫂，不，这回我想教先生为我读话本，我好安眠。不知先生肯么？”

萧皓极好，自然应了。

“我病中，还有几分醒着的时候时，便教嫂嫂为我读这话本了。我只恐死前听不到这故事的结局，如今先生来了，解了本殿此忧了。”

荀姹不免怜惜地了她微凉的掌心。

不多时，听着先生温骨的嗓音，小姑娘很快了眠。

荀姹与萧皓不禁相视一笑，悄步去了外间，两个人讲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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